汉语聊天,重要的不是用什么措辞,而是用什么音调。比如同样一个“哎呀”,扬声发音而且短促的时候,自然带出来一种喜感和惊讶,降声发音而且拉长的时候,则明显表示不满意和不耐烦;重要的不是说的什么,而是谁说的:比如同样一个“滚蛋”,当领导斥责下属的时候,这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地让你滚,而当女朋友轻嗔薄怒、粉拳捶胸的时候,那就明显只是一种调情。
“哎呀,这不是小郝老师么?”卸下了清纯,恢复了风尘的梁欣萍,似乎更加自如、更像自己。梁欣萍虽然纵横情场,阅人无数,却对郝白记忆尤深——毕竟,赚得她吃饭结账的毕竟还是只此一回,那是在毕生难忘的遇见西餐厅。
面对如此自然的梁欣萍,郝白反而有些不自然了,既怕梁欣萍喝一声“滚蛋”,怒下逐客令,又怕是走错了门,赶紧询问宋老在否,梁欣萍笑道:“我姥爷在书房呢,请进吧。”引着郝白穿过小院,到了客厅。
未见其室,先闻其香,一时间熏香、墨香、檀香,碰头打脸,迎面扑来。熏香,似乎来自客厅茶几上的一个黄澄澄铜貔貅香炉,袅袅白烟,氤氲盘旋,不疾不徐地从兽嘴里吐出;檀香,看样子是满屋子的檀木家具沁出的自然香气;墨香,在梁欣萍看来是墨臭,是宋老在书房泼墨挥毫的时候,不小心睡着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踢翻大墨汁瓶子溢流满地将木地板浸地入木三分所致。
客厅最醒目处,就是东西两面墙。东面墙上,“淡泊明志”字匾高悬,龙飞凤舞,八面出锋,仿佛拖把的水太多,下边一整面相片墙,都是小宋——大抵是宋老50岁之前,和各色穿西装、穿白衬衫、穿黑色夹克的中老年,细看是省、市、县各级领导,各路政坛人士;西面墙上,“宁静致远”字匾高挂,沉稳凝重,笔力干涩,好像拖把的水太少,下边也是一整面相片墙,都是老宋——大概是宋老50岁之后,和各色大胡子、长头发、大马甲的艺术家,细看是省、市、县文艺界的各种名流大家。从东墙到西墙,一张张照片呈现出小宋到老宋的沧桑变迁。看到最后,是宋老和一位国内书法大家的合影,写着“摄于2016年”,而郝白清楚的记得,这位大家却是2011年过世的——那年郝白刚考上大学,暑假在家练习大家的字帖,没两天,大家就去世了。
梁欣萍去请宋老。大概是字没写完没尽兴,也可能是写着写着又睡着了,总之是慢悠悠地出来,倒给郝白留足了欣赏照片的时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县委老干部局的同志来啦?”喉咙里咕噜咕噜着一口老痰,好像是从那天楚鹿乡旅游发展座谈会一直憋到今天。郝白赶紧上前见礼,表示自己其实是教育局的,受命前来回收报纸并千恩万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