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百叶窗将午后阳光切得支离破碎,在浅色木纹桌上投下长短不一的阴影,像赵环摊开的建筑图纸上那些精确到毫米的轴线。郭静带来的陶土样本袋斜斜靠在桌沿,袋口露出的土褐色边缘,在一片冷调的蓝黑色CAD打印图里,显得格外有温度。
“湿度18.7%。”郭静报出数字时,指尖还沾着一点陶土的粉末,她刚用检测仪的探针刺入那块被反复揉捏过的泥坯。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数字渐渐稳定,像她工作室里窑火冷却时的余温,带着自然造物的松弛感。
赵环的工程计算器正发出细微的按键声,他抬眼时,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天光:“根据《建筑装饰材料物理性能规范》,陶土制品安装时的含水率不得超过12%,否则会导致后期收缩率超过0.3%,影响幕墙嵌缝的密封性。”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调出一组数据转向郭静,“你看这里,环境湿度每上升5%,陶片的横向膨胀系数会增加0.02毫米每米。”
郭静伸手拿起那块陶坯,指腹摩挲着表面细密的纹路。泥料里混着的细沙粒硌着皮肤,像她记忆里故乡河滩的触感。“但陶土不是冰冷的建材,”她把泥坯轻轻放在赵环的计算器旁,两种截然不同的物质在桌面上形成奇妙的对峙,“它需要保持一定的活性才能在烧制后呈现出‘冰裂纹’的肌理。就像人需要呼吸,太干燥的泥料烧出来会发脆,像失去水分的河床。”
桌对面的结构工程师老李推了推眼镜,把保温杯往远处挪了挪:“郭小姐的意思是……要牺牲结构稳定性来追求艺术效果?”他翻着手里的材料检测报告,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郭静摇头时,耳坠上的陶制星星轻轻晃动,那是她自己捏的小玩意儿,釉色里还留着窑火的痕迹:“不是牺牲,是找到平衡。我在工作室做过实验,16%左右的湿度烧制后,收缩率会稳定在0.2%,既不会影响安装精度,又能让釉面在开片时形成自然的层次感。”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翻开的页面上画着密密麻麻的曲线图,横轴是湿度,纵轴是收缩率,曲线旁用铅笔写着“春分日试烧”“雨前取土”等字样,像某种古老的农耕记时。
赵环的目光落在那些曲线的拐点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计算器边缘。他习惯了用BIM模型模拟上万种受力情况,却第一次见到有人用如此感性的方式记录物质变化。那些带着泥渍的纸页边缘,甚至能看出被茶水洇湿的痕迹,不像严谨的实验报告,更像一本关于泥土的日记。
“0.2%的数据来源是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实验室恒温恒湿环境下的检测,还是自然条件下的观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