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元的靴底碾过最后一截冰碴,朱漆门轴发出轻响时,石桌旁的读书声突然顿住。
七个青衫少年转头望来,发顶落的雪末被风卷散,露出最右侧少年的眉眼——眉峰如远山初霁,眼尾微微上挑,像两簇压着雪的火苗。
"先生。"离门最近的圆脸少年率先起身,木简上"盐铁论"三个字被雪光映得发白。
他指尖还沾着墨渍,显然刚抄完书。
陈子元抬袖拂去肩头残雪,目光扫过石桌上零乱的竹简:《春秋》《商君书》各半卷,还有本边角卷翘的《管子》。
梅枝从院墙上斜探下来,几瓣落在《管子》"牧民"篇那页,倒像是刻意压的书签。
"各位继续。"他虚按手掌,目光却锁在最右侧少年身上——方才那两句"高祖约法三章还是光武重兴太学",分明是这少年的声音。
此刻对方正垂眼拨弄竹简,指节抵着"袁绍据四州"那段,指腹有常年握笔的薄茧。
"方才听诸位论刘使君治世,"陈子元负手走近,靴底在雪地上压出两串浅痕,"不知这位小友,为何说使君会先让百姓吃上热饭?"
石桌旁的少年们面面相觑。
圆脸少年张了张嘴,被右侧穿皂色襕衫的少年轻轻扯了扯衣袖。
最右侧的墨眉少年这才抬眼,目光撞进陈子元眼底时,像寒潭里突然跃起的鱼。
"先生可知去年南阳蝗灾?"他声线清冽,带着未脱的少年气,"使君在平原时,开仓放粮前先让县吏逐户查丁口,老弱减半计,伤病另留粥棚。"他屈指叩了叩《商君书》,"法要严,心要软。
百姓要的不是墙上的典章,是灶膛里的热灰。"
陈子元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上个月在平原查账,确实见刘备改了粮册格式——每村单独一页,用朱笔标着"鳏寡废疾"户数。
这少年竟连这种细枝末节都清楚?
"那你说陈军师三日招三百吏员......"皂色襕衫少年刚开口,被墨眉少年用竹简轻轻碰了碰手背。
后者眼尾微挑,扫过陈子元腰间玉牌——那是刘备亲赐的"谋"字佩,羊脂玉在雪地里泛着暖光。
"先生可是来选吏的?"墨眉少年突然问,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竹简边缘,"若要招能算粮的吏,光考算术不够。"
"哦?"陈子元挑眉,故意把语气放轻,"愿闻其详。"
"算粮要算损耗。"少年指尖划过《管子》"仓廪实"篇,"从粮库到军帐,牛车载粮三十里,雨雪天耗三成,晴日耗一成半。
若遇山隘,得加两成脚力钱。"他忽然抬头,目光灼灼,"陈军师要的不是算盘珠子,是能把泥里的损耗也算进账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