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县兵工坊的锻铁声裹着晨雾撞进军帐时,陈子元正捏着石涛刚递来的账册。
竹片边缘硌得虎口生疼,他盯着"月产玄甲一千二百副"的数字,耳边又响起昨夜甲坊老匠头的叹息——那声气儿从烟熏火燎的工坊飘出来,像根细针直扎后颈。
"缺铁是主因。"石涛搓着沾了黑灰的手,指节上还凝着未擦净的铁屑,"前日从辽东运来的铁矿在易水翻了船,剩下的矿砂杂质太多,熔炉温度提不上去。"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案头那卷被铁屑盖住"缺铁"二字的报表,"再说新锻法...老匠头说要把折叠锻打次数加到十二层,可手底下的学徒连八层都吃不透,前天还折了把锤。"
陈子元指尖摩挲着账册,前世在材料研究所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时候为了提高特种钢的强度,他们在真空炉前守了三天三夜。
可这里没有电弧炉,没有光谱分析仪,有的只是烧得通红的炭炉和震得人耳膜发疼的锻打声。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灼痛:"先保核心部队。
重骑军、白毦兵、虎贲营,这三支护卫玄德公的精锐优先。"
帐外突然传来马嘶。
关羽掀帘进来时,铠甲上的铜钉还沾着晨露。
他扫了眼案头的账册,浓眉微微一蹙:"子元可是在为甲胄犯难?"
"云长来得正好。"陈子元将账册推过去,"月产千副,全军十七万儿郎,分到每人头上得等一年半。"他指节叩了叩"核心部队"四个字,"只能先紧着刀刃用。"
"这理儿我懂。"关羽指尖抚过剑柄上的云纹,"只是昨日翼德来找我,说重骑军的玄甲缺口已达三成。"他抬眼时目光如刀,"他那脾气你也知道,若知道自己排在白毦兵后面..."
话音未落,帐帘"哗啦"一声被扯得老高。
"俺老张排在后面咋了?"张飞裹着一身铁锈味闯进来,豹眼瞪得溜圆,腰间的蛇矛磕在案角发出闷响,"前日在演武场,俺的重骑冲阵,被曹军的蹶张弩射得跟马蜂窝似的!"他伸手抓起账册,粗指戳在"白毦兵"三个字上,"陈到那小子的兵才几千人,凭啥比俺五万重骑优先?"
"翼德。"关羽按剑起身,声如沉雷,"白毦兵护的是主公身家性命,你重骑军再金贵,能比主公金贵?"
"关云长你少拿大帽子压人!"张飞脖颈青筋暴起,拳头砸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来,"要不是俺重骑挡在前面,主公早被曹仁的虎豹骑砍了!"他转向陈子元,虎目里冒着火,"子元先生你说句公道话——去年博望坡,俺老张带重骑冲垮夏侯惇前军,救了多少兄弟?
如今要换甲胄就把俺晾一边儿?"
陈子元盯着张飞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上月在新野,这位猛将为救陷阵的偏将,单骑冲阵被流矢射中左肩。
当时他咬着牙拔箭,血浸透了半幅战袍,却还笑着说"这点子伤,比小时候爬树摔的轻多了"。
"翼德莫急。"他起身按住张飞胳膊,掌心能摸到铠甲下凸起的肌肉,"我何尝不想给重骑军全换上十二层玄甲?
可矿砂就这么多,熔炉就这么几座。"他指着帐外冒黑烟的工坊,"你看那烟囱,昼夜烧着都赶不上趟。
若真给重骑军五万套,白毦兵和虎贲营就得拿皮甲硬扛——到时候主公若有闪失,你我拿什么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