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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天的云特别淡,像被谁用手指在蓝天上抹了几把,剩下的碎絮就那么懒洋洋飘着。羊倌老周说要去镇上换盐,把鞭子往我手里一塞,说妮子帮叔看会儿羊,别让它们啃了西坡的苜蓿。我蹲在草垛旁编花环,蒲公英的绒毛粘在辫梢,远处公路上偶尔过辆拖拉机,突突声惊飞几只麻雀,扑棱棱掠过青石板似的天。
你就是那会儿出现的,骑着辆二八自行车,车筐里的帆布包颠得晃荡,后座绑着台旧相机。我听见车链条哗啦响,抬头看见你停在木栅栏前,眯着眼看远处吃草的羊群。阳光把你的影子拉得老长,罩在我脚边的野花上,影子里的帆布包带子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像是自己缝的。
“姑娘,这是陈家洼吗?”你摘下草帽扇风,露出额角的汗,头发被晒得有点发黄,刘海贴在皮肤上。我看见你脖子上挂着串贝壳项链,贝壳缝里卡着粒沙子,随着呼吸轻轻晃。羊群里有只调皮的小尾寒羊啃了口蒲公英,我忙甩鞭子吆喝,结果花环掉在地上,你弯腰帮我捡,指尖碰到我编花环时被草叶划破的伤口,有点痒。
后来知道你是美院学生,来这边写生。你在老周家客房住下,每天背着画夹往山上跑。有次我割完草路过北坡,看见你坐在岩石上画画,风把你的衬衫吹得鼓起来,像张白色的帆。你转头看见我,举起调色盘喊:“看,这就是你说的天青色!”我凑过去,调色盘里的蓝色混着点白,像刚化的雪水,清凌凌的。
老周媳妇烙饼时总多添把柴火,说画画的孩子费脑子。你把画具摊在堂屋桌上,教我认赭石和群青,说群青是从青金石里磨出来的,以前只有贵族能用。我摸着你调色刀上干掉的颜料,像摸着块长了彩色苔藓的石头。你突然抓起我的手,用沾着钴蓝的笔在我掌心画小羊,说这样羊就不会走丢了。
七月的雨说来就来,那天我在南坡放羊,黑云压得低低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疼。羊群受惊往山坳跑,我跌跌撞撞追,突然听见你在坡上喊我名字,手里举着块塑料布。你把布披在我头上,自己淋得透湿,头发贴在脸上,却笑着说:“快数数羊,别让雷把它们吓成烤全羊。”我们躲在岩石下,听雷声在山谷里滚,你从兜里掏出块硬糖,包装纸在雨里泡得发软,橘子味在舌尖化开来,混着雨水的咸。
雨停后你带我去看彩虹,说是在东坡洼地。穿过一片野草莓丛时,你忽然蹲下来帮我系鞋带,指尖碰到我脚踝上被草划的红痕。彩虹真的挂在洼地上方,七种颜色都新鲜得能掐出水,你掏出速写本飞快地画,说要把彩虹和我的影子都收进画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歪歪扭扭躺在草地上,旁边有只你画的小羊,正在啃彩虹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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