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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芳蹲在田埂上的时候,裤脚沾了圈黄泥巴,新翻的土地带着腥气,混着雨后的潮气往鼻孔里钻。她手里攥着半袋油菜种子,指腹把塑料袋捏出密密麻麻的褶子,袋口漏了个小缝,几颗圆滚滚的种子顺着指缝滚下去,落在刚犁过的地里,转眼就被湿土埋住了。身后传来二婶的大嗓门,"春芳,别傻蹲了!那几分薄地能长出金元宝?赶紧跟我去县城餐馆洗碗,一个月好歹挣三千!"
春芳没回头,眼睛盯着土里的种子。去年秋天男人走了,肝癌,拉了一屁股债,债主堵着门要账的时候,门槛都快被踩塌了。村里人见了她,眼神都带着掂量,有同情的,有看笑话的,更多的是说她"女人家撑不起门户"。二婶是真心疼她,隔三差五送点馒头咸菜,可话里话外总绕不开"改嫁"两个字,"你还年轻,带着个半大孩子,守着这破屋烂地干啥?"
儿子小宇在田埂那头挖野菜,塑料筐里躺着几棵灰灰菜,他仰着晒得黝黑的脸喊:"妈,这草能吃不?"春芳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那是苦苣,得用开水焯了才不苦。"走过去帮他把筐里的杂草挑出来,指尖触到儿子手背的划伤,是昨天帮邻居搬砖蹭的,还结着血痂。她心里一揪,往他兜里塞了颗水果糖,"别乱跑,妈种完这畦就回家做饭。"
其实她也没底。这三分地是婆家留下的,在山坳里,光照短,土也薄,以前男人在的时候都只种点红薯,收多收少全看老天爷脸色。可她不想去餐馆洗碗,去年冬天去试过,后厨的油星子溅在脸上火辣辣的,老板的娘总盯着她的手,嫌她洗的盘子有水印,月底结工资时还扣了五十块,说打碎了一个汤碗。她揣着那叠皱巴巴的票子回家,小宇抱着她的腿说"妈身上好香",她才发现自己洗了半个月盘子,身上的油烟味洗都洗不掉。
傍晚往家走,路过村口的大槐树,听见几个婶子在树根下纳鞋底,话头飘过来,"春芳也是死心眼,王屠户家的小子托人来说亲,人家愿意帮她还账,她倒好,非守着那破地......"另一个声音接茬,"可不是嘛,一个女人家,能种出啥来?我看啊,过不了半年就得哭着去求人家。"春芳低下头,加快脚步,鞋底碾过路上的小石子,硌得脚底板生疼。
夜里哄小宇睡熟了,她坐在煤油灯底下算账。债主的名字写了满满一页纸,加起来两万七。她摸出枕头底下的布包,里面是卖了家里唯一那头老黄牛凑的五千块,还得留着给小宇交学费。墙上的日历被红笔圈了个圈,再有十天是男人的百日,按规矩得去上坟。她从柜角摸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去年秋天收的油菜籽,是男人在世时特意留的种,说这种子抗冻,出油率高。当时她还笑他,"就这点地,种出来够吃几顿菜籽油?"现在看着那些圆滚滚的小东西,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倒像是攥着点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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