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立即展开《正忆录》,翻至最后一页??那里原本空白,此刻却浮现出一行字迹:
>**“忆之所聚,魇亦生焉。若无人愿记,则天下归虚。”**
字迹刚现,便化作青烟钻入他的眉心。刹那间,他脑海中涌入无数画面:
??三百年前,林氏先祖跪在忘川岸边,七万童魂哀嚎升腾,化作一道血色符印烙入地脉;
??百年前,一名盲眼巫女在深山洞窟中吟唱禁忌之诗,以自身血脉唤醒沉睡的玄冥意志;
??就在昨夜,某个隐藏极深的伪忆祭司,将一百名自愿遗忘的信徒引入地底祭坛,以他们的清醒为代价,点燃了召唤忆魇的引信。
“不是自然生成……”沈知微猛然睁眼,“是人为催生!有人想加速忆魇成型,让它提前吞噬心灯,从而掌控‘终极遗忘’之力!”
林疏月神色冰冷:“动机呢?”
“报复也好,野心也罢……”沈知微冷笑,“总归是觉得活着太痛,不如毁掉一切记忆,重新开始。”
“那就找出他。”林疏月抬手,霜晶瓶中的白光骤然暴涨,化作千丝万缕,射向九州四方。每一缕光都带着唐砚遗留的共鸣,能感应到异常强烈的记忆波动。
七日之后,线索指向西南蛮荒??一处名为“堕忆渊”的禁地。据古籍记载,那里埋藏着初代守忆者昭明斩断的四根“忆脉”之一,也是唯一未被彻底封印的那一支。千年来,凡是靠近者,皆会陷入无尽轮回的记忆幻境,最终精神枯竭而亡。
“我去。”林疏月决然道。
“不行!”沈知微拦住她,“那里是忆魇最容易成型的核心区域,你的共感能力会成为它的靶心!”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去。”她直视着他,“我是守桥人,若连桥头都不敢踏,谈何守护?况且……”她顿了顿,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你说唐砚成了风,成了雨。可我觉得,他也成了我的勇气。”
沈知微久久无言,最终只说了一句:“若七日内未归,我便亲自闯渊。”
出发那日,天降大雪。
林疏月独自一人踏上通往堕忆渊的小径,身后没有任何随从。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风雪之中。而在她离开的瞬间,齐天峰上的碑林再次震动,新生的石碑上,唐砚的名字旁,悄然浮现出第三个名字:
>**林疏月,号守桥。**
堕忆渊底,寒气刺骨。
林疏月踩着由碎骨与记忆残片铺就的阶梯下行,每一步都会激起一圈涟漪般的光影??那是他人一生中最痛苦的瞬间:背叛、离别、目睹至亲惨死……它们如毒蛇缠绕脚踝,试图拖她坠入深渊。
但她心中有灯。
她默念誓约,指尖划破掌心,鲜血滴落在地,化作一朵朵赤莲绽放。血莲所经之处,幻象退散,通道清晰。
越往深处,空气越粘稠,仿佛行走于凝固的时间之中。终于,她来到渊底核心??一座由无数人脸拼接而成的巨大祭坛,中央矗立着一根漆黑石柱,柱身上缠绕着一条由泪水凝结成的锁链。
锁链尽头,悬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那不是血肉之心,而是由千万段被强行剥离的真实记忆压缩而成的“忆核”。它每一次搏动,都会释放出一波无形的震荡,扩散至整个九州,诱使人产生“不如忘记”的念头。
而在祭坛四周,盘坐着九具干尸,皆身穿复忆书院早期服饰,胸前佩戴“守忆者”徽章。
“原来……你们早就叛变了。”林疏月声音平静。
其中一具尸体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眶中燃起幽蓝火焰:“我们从未背叛。我们只是看清了真相??人类不配拥有记忆。它们只会带来痛苦、仇恨、永不休止的轮回。唯有彻底抹除,才能迎来新生。”
“所以你们想借忆魇之手,完成玄冥未竟之事?”
“不错。”尸体发出沙哑笑声,“我们收集百年来的悔恨、恐惧、不甘,只为培育出足以吞噬心灯的终极执念。当忆魇吞尽光明,世间再无记忆,也就再无痛苦。”
林疏月冷笑:“你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正是这些痛苦,才让人懂得珍惜快乐。”她举起霜晶瓶,白光倾泻而下,“唐砚用命换来的,不是让人逃避,而是让人勇敢。”
她猛地上前,一刀斩向锁链。
刹那间,整个渊底爆发出凄厉尖啸。忆核剧烈膨胀,幻象疯狂涌现:她看见母亲被乱箭射杀,沈知微堕入忘川,唐砚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可她没有闭眼。
“我记住你们。”她一字一句地说,“记住每一份痛,也记住每一缕光。”
刀锋落下,锁链断裂。
忆核轰然炸裂,化作漫天光点,四散飞去。那些曾被压抑的记忆碎片,终于得以回归天地。与此同时,九具干尸同时崩解,化为尘埃。
林疏月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她知道,这场胜利只是暂时的。忆魇的种子仍在,只要人心尚存执妄,它就会不断重生。
但她也看见,在忆核破碎的瞬间,有一粒最纯净的光点飞出,轻轻落在她肩头,像一只光蝶。
它停留片刻,然后振翅而去,飞向遥远的北方。
而在那片冰雪覆盖的大地上,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屋檐下画画。她用炭笔在纸上勾勒出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今天我又梦见他了。他说:别怕,我在。”
风起,雪落。
齐天峰上,沈知微仰望苍穹,忽然笑了。
他知道,她回来了。
而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