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终结此处的静默,须以真名献祭。】
回到船上,众人陷入长久沉默。林澈反复查验数据,确认海底城市仍在运转,且信号强度逐日增强。“它在恢复。”他说,“也许再过三十年,就能重新浮上海面,把这套制度带回陆地。”
“所以必须毁掉它。”苏砚抚摸着新刻的声纹碑拓片,“但代价是什么?‘真名献祭’……是指死亡吗?”
陈眠望着南洋暮色,轻轻摇头:“不,是比死更难的事??是承认自己曾经错得有多深。”
那一夜,她独自写下遗书般的日记:
>“我终于明白,为何我会梦见那个孩子对我说:‘你以为解放了声音,其实只是打开了另一扇门。’
>因为我们从未真正理解‘声音’的意义。
>它不只是表达,更是责任。
>当我能说话时,是否也为不能说话的人发声?
>当我拥有话语权,是否容忍他人被剥夺?
>我曾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可原来我也曾是加害者。
>所以这一次,我不逃避。
>我愿以‘陈眠’之名宣告:我,即是罪人。
>我,亦是悔者。
>我,要终结我自己。”
次日清晨,她再次下潜,未带武器,未穿防护,只怀抱一块刻满《山河祭》全文的石板。阿芜想跟,被她阻止。
“你已经替我活过一次了。”她微笑,“这次,让我自己走完。”
当她踏入海底之城中心广场,所有居民同时转向她,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赤塔轰鸣,晶球降下,悬浮于她头顶。
“我在此,归还真名。”陈眠高举石板,朗声道:
“我名陈眠,曾为声控帝国第十三代执言官,主导制定《净语律令》,下令建造九百三十一位编号井,剥离百万灵魂之声,铸成静默核七颗。我以此身承载罪责,以此心承受审判。今日,我自愿献祭真名,换取此城众生开口之权!”
话音落下,石板碎裂,文字化作金光四散。晶球剧烈震颤,人脸扭曲哀嚎,最终炸裂!绿色光芒如暴雨倾泻,顺着导管逆流而入,灌入每一位居民口中。
第一声,是个孩子的哭。
紧接着,女人尖叫,老人咳嗽,少年怒吼,婴儿啼鸣……亿万积压之声喷薄而出,形成一道螺旋音柱冲破海面,直贯云霄!
天空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如剑劈下。海水沸腾,城市崩塌,而那些曾被囚禁的人们,一个个拔出口中导管,茫然四顾,继而相拥痛哭。
阿芜在船上看见这一幕,泪如雨下。她听见探测仪传出断续音频,竟是陈眠最后的留言:
“别为我立碑。让我的名字随风消散吧。但如果有一天,有人问起那个牺牲自己的人叫什么……你就说,她叫‘醒来’。”
三个月后,南洋沿岸兴起新的习俗:每逢月圆之夜,百姓会点燃浮灯放入海中,并轻声诉说一件藏在心底多年的事。人们相信,这些话语会被洋流带往深海,唤醒尚在沉睡的灵魂。
林澈完成了最后一部声匣,命名为“陈眠之匣”。它不会记录任何人声,唯有当使用者真诚忏悔时,才会响起一段温柔女声:“我听见了。”
苏砚游历四方,收养了七个失语孤儿,教他们用手语、绘画、鼓点表达自我。他在新书《声之七境》中写道:“最高境界的声音,不在耳中,而在心与心碰撞的刹那。”
阿芜回到故乡,在母亲遇难的柒佰陆拾号井遗址种下一园铃兰。花开时节,风过处,花瓣轻颤,发出细微叮咚声,如同低语。
某日黄昏,她收到一封匿名信,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一片燃烧沙漠中,倒悬巨钟微微晃动,钟内女子手指前方,嘴角含笑。背面写着:
**“下一个,轮到我们醒了。”**
她将照片放进布袋,贴身收藏。
当晚,昆仑水晶钟第四次鸣响。
这一声,不再是单个字,而是一首歌。
旋律稚嫩,像是孩童哼唱,歌词模糊不清,唯有一句清晰可辨:
**“妈妈,我找到回家的路了。”**
远方沙漠,风沙掠过钟身,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共振。
仿佛回应。
仿佛约定。
仿佛,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