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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御案前就收到了如山高的弹劾摺子,都是指向司礼监掌印邓修翼。绍绪帝没有将邓修翼叫来,只是自己翻看着这些摺子,脸上流露着莫名其妙的笑容。正在皇帝看着摺子的时候,太子求见。皇帝随手将摺子一丢,宣太子觐见。
绍绪帝看着太子刘玄祈身着杏黄常服,步履沉稳地走入。那一刻绍绪帝有点恍惚,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太子他恭敬地行礼,一丝不苟:「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绍绪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像黏在太子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太子今日来,有事?」
刘玄祈起身,垂手侍立,姿态恭谨。他没有立刻开口,似乎在斟酌词句,片刻后才以一种带着忧虑和困惑的语气缓缓道:「父皇日理万机,儿臣本不该因琐事烦扰圣听。只是……昨日司礼监奉旨,为东宫更换了掌事太监。」
他顿了顿,抬眼快速瞥了一下皇帝的脸色,见无波澜,才继续道:「父皇关怀儿臣起居,遣派能员,儿臣感激涕零。只是……」他语气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东宫掌事,虽位阶不高,然事涉储君日常规制丶文书往来丶内务调度,非一朝一夕可熟稔。旧仆王德贵虽才具平庸,然在东宫侍奉多年,于规制细节丶人事脉络皆了然于心,骤然更换,恐……恐一时之间,新员难以周全,反致疏漏,有损东宫体面,亦恐……辜负了父皇一片苦心。」
这番话,表面上是在感激皇恩,担忧新太监不熟悉业务,怕「有损东宫体面」丶「辜负圣恩」,核心诉求却清晰无比:他不想换人!他用「旧仆熟悉规制」丶「恐生疏漏」作为理由,委婉但坚定地表达了希望维持现状的意愿,将矛头巧妙地指向了「操作层面」的不便,而非直接质疑皇帝或司礼监的权力本身。
绍绪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上冰冷的玉石镇纸。太子这番滴水不漏的说辞,在他耳中自动过滤掉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感激」和「担忧」,只剩下核心的信息:太子在抗拒司礼监,或者说抗拒他本人对东宫人事的直接干预!而且,这种抗拒,是以「维护东宫体统」这种看似无可辩驳的理由包装的。
更关键的是,太子提到了「旧仆王德贵」。这个王德贵,在绍绪帝的情报网里,是个老实巴交丶没什麽背景的老太监。但太子如此在意这个「才具平庸」的老仆被换掉,仅仅是因为他熟悉业务?还是说……这个王德贵,其实是某个更深层联系的关键一环?
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在绍绪帝眼底闪过。他打断了太子关于「疏漏」的担忧,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哦?这麽说,太子是觉得江瀛不堪用?还是觉得朕派的人,不如你那个『才具平庸』的老仆王德贵?」
他刻意强调了司礼监的江瀛和「朕派的人」,将太子的抗拒直接与质疑皇权划上了等号。同时,他再次点出了「王德贵」的名字,像投下一颗探测的石子,观察太子的反应。
太子刘玄祈听到父皇将新掌事太监的名字「江瀛」点了出来,心头一紧,但更多的是委屈和不被理解的郁闷。他只觉得父皇又在用司礼监的手伸进东宫,进一步挤压他本就狭窄的自主空间。
「儿臣万万不敢质疑父皇和司礼监的选人!」刘玄祈连忙躬身,语气急切而诚恳,「江公公是司礼监内书堂一期生,是邓掌印的得力干将,能力卓着,儿臣岂有不知?只是……只是东宫事务繁杂琐碎,王德贵虽愚钝,胜在熟稔。儿臣是怕骤然更换,江公公一时难以兼顾周全,反显得儿臣驭下无方,辜负了父皇的期望。」他再次将重点拉回「交接困难」和「自身能力不足」上,试图避开权力归属的敏感话题。
绍绪帝摩挲镇纸的手指微微一顿。太子这番解释,听起来依旧是在为「旧仆」求情,但言语间对「江瀛能力」的承认显得过于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下意识的认可?这丝认可,是仅仅针对江瀛,还是针对整个司礼监系统?尤其是那个执掌司礼监的邓修翼?尤其当太子讲出「内书堂一期生」几个字来的时候,皇帝心中的疑云更加高起,反而因为太子这种「单纯」的抱怨和对司礼监能力的认可,增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宁可太子跳起来激烈反对,那至少说明立场鲜明。
「内书堂一期生……」绍绪帝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刮过地面,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放下镇纸,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太子,嘴角勾起一抹探究的冷笑。「太子对内书堂……似乎颇为熟悉?还知道他们分几期?」
太子刘玄祈心头猛地一沉,瞬间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刚才急于证明自己认可江瀛的能力,却不小心暴露了对司礼监内部体系的了解。他连忙解释,语气带着一丝慌乱:「父皇明鉴!儿臣……儿臣并非刻意打听内廷。只是……只是内书堂教习,乃翰林院掌院学士杨卓杨师傅所派,杨师傅时常与儿臣讲学论道,偶尔……偶尔提及内书堂授课之事,是以儿臣略知一二。」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既然被问及,他索性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只是这想法本身就如一团矛盾交织的乱麻:
「至于内书堂……儿臣以为,」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种读书人的执拗和对祖制的尊崇,「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初,便有明训:『内臣不得干预政事!』内宦本司洒扫侍奉,识字明理即可。内书堂授以经史子集,教以政务机宜,令其涉足票拟批红,乃至外派『听记』,此乃……此乃违逆祖制,开内宦干政之端倪!长此以往,恐重现汉唐阉祸之烈!」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是清流师傅杨卓反覆灌输给他的核心信念,也是他内心深处的忧虑。
然而,他话锋一转,眉头紧锁,语气中又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困惑和……一丝难以否认的肯定:「但是……但是儿臣亦不得不承认,自邓掌印执掌司礼监,设立内书堂以来,内宦之素质,确与朱庸掌印时天壤之别。彼时司礼监诸人,或目不识丁,或贪鄙昏聩,批红票拟,错漏百出,贻笑大方。而内书堂所出之员,如江瀛等人,通晓文墨,熟稔章法,于政务处理之上,确实……确实更为精熟高效。杨师傅所派编修亦言,内书堂诸生,勤勉向学,颇有所得。」
他越说越矛盾,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困惑和无力感:「是以,儿臣心中实是万分纠结。依祖制,内宦不当如此;观实效,内书堂又确有其功。邓掌印……邓掌印其人,乃文人出身,由外而内,才具非凡,兴许……兴许由他执掌此制,尚能约束得当。然……」他猛地抬头,眼中忧虑更甚,「邓掌印之后呢?若无此等才具丶出身之人掌印,后世内宦凭此学识丶权柄,一旦专权跋扈,内外勾结,则国将不国!其祸之烈,恐远甚于今日之便利!儿臣……儿臣实恐此乃饮鸩止渴之道!」
太子这番肺腑之言,将他内心对祖制的坚持丶对宦官干政的恐惧丶对邓修翼个人能力及内书堂实效的复杂认可,以及对其长远危害的深刻忧虑,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绍绪帝面前。他并非在演戏,而是真实地陷入了这个巨大的伦理和现实困境之中。
绍绪帝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探究的冷笑渐渐凝固,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他看着眼前这个纠结丶忧虑丶甚至带着点书呆子气的儿子,心中没有丝毫动容,只有冰冷的算计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饮鸩止渴?好一个饮鸩止渴!」绍绪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读了那麽多圣贤书,竟读出了谤诽君父之心来?」
「儿臣万万不敢有谤诽君父之心!」太子刘玄祈被「谤诽君父」四字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金砖,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锐颤抖,「父皇明鉴!儿臣一片赤诚,天地可表!儿臣所言『饮鸩止渴』,绝非诽谤父皇!实是……实是忧心国祚长远,恐后世子孙受此遗祸啊!父皇!」
他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急于辩白的急切,但那份读书人的执拗仍未完全熄灭:「儿臣读圣贤书,深知『忠言逆耳利于行』!劝诫君上,匡正得失,乃人臣本分,更是储君之责!父皇设立科考,开科取士,广纳天下英才,不正是为了遴选饱学之士,以圣贤之道辅佐君王,治理天下吗?读书人明礼仪丶知廉耻丶通经义,方是为君分忧丶牧守万民之正途啊!」
他越说越激动,似乎想用「正道」的信念来驱散父皇扣下的可怕罪名,同时他又想到自己这次前来是因为司礼监换了自己的掌事太监,所以他道:「然内宦干政实不可取!司礼监弄用权柄,会令天下士人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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