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组长的野心和手段厉崇山已经看清。
陈向阳事件明面上是针对年轻人才,实则剑指他这位组长。
一旦陈向阳出事,项目停滞,上级追责,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厉崇山。
这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夏繁星今天意外撞破并点明了墨水的问题,等于间接救了他一次,但也让她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要是副组长知道是她坏了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联合工作组内部的斗争阴险诡谲,他绝不能把夏繁星这样一个善良而无辜的外人拖下水。
因此,他此刻的严厉和驱赶,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一种焦躁的保护。
他必须切断任何可能让人以为他与夏繁星关系亲近的迹象。
他必须让她远离这个漩涡中心。
厉崇山本以为这番毫不客气的训斥,足以让有点眼力见的人知难而退,甚至感到委屈或愤怒,从此对他有意见。
然而,夏繁星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她没有露出丝毫的惧怕、委屈或者被冒犯的愤怒。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清冷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他表面的怒火,直抵他内心深处那份不便言说的考量。
等他话音落下,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时,夏繁星才再次开口。
她的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固执的坚持:“厉组长,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作为一个护士看到病人痛苦,想尽一份力而已。这药膏您留着试试看,肯定能好用。”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辩解或讨好的话,只是坚持地留下了药膏。
她对厉崇山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再次轻轻关上。
厉崇山目光死死盯着桌上那罐小小的陶罐药膏,胸膛因为刚才的情绪波动而急促起伏。
半晌,他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厉崇山伸出手,将那只小陶罐拿了过来。
他用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罐身,眼神变幻不定。
这个夏繁星……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也还要……固执。
她似乎完全看穿了他色厉内荏下的真实意图。
厉崇山摇了摇头,眼神中透出复杂的神色。
但最终,那紧抿的嘴唇还是微微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
他将药膏握在手里。
没有扔掉,但也没有立刻使用。
他只是久久地握着,仿佛在衡量着什么,又仿佛只是从那冰凉的陶罐上汲取一丝短暂的宁静。
·
夏繁星走出厉崇山的办公室。
她在走廊拐角处看到了抵着墙根而坐的陈向阳,他看起来失魂落魄,像是失去了生机。
夏繁星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淡淡开口:“陈向阳同志,那瓶墨水能给我吗?”
陈向阳抬起头。
他脸上泪痕未干,眼神空洞。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绝望笑容,“拿去吧,小夏护士,反正……也成不了证据了。没用了……”
他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那瓶还剩大半的墨水,递了过去。
夏繁星接过墨水,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问道:“副组长是什么时候把这瓶墨水送给你的?”
陈向阳愣了一下。
方伟从小办公室出来,正准备回去向厉崇山复命,听到这个问题也露出疑惑的神情。
“小夏护士,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忍不住开口,眉头紧锁。
虽然方伟没听到厉崇山对夏繁星那番严厉的“保护性”训斥,但以他对厉崇山的了解,几乎能猜到厉崇山的意图——
息事宁人,保护相关人员,尤其是夏繁星这个局外人。
夏繁星晃了晃手中的墨水瓶,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探究欲。
“墨鱼汁粉末融入墨汁的时间长短,可能会影响其氧化速度和残留物质的形态。我想试试看,能不能通过一些方法大致推断出它被掺入的时间。如果时间点对不上,或许能侧面证明它不是在陈向阳同志和张栋同志手里被动的手脚。”
陈向阳的眼睛瞬间亮起一丝微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急忙道:“是三天前,我们出发来团场的前一天!副组长说预祝我们此行顺利,算是送行的小礼物!”
他说完,又急切地看向方伟,“方秘书,小夏护士说的是个办法,也许……”
“没有也许!”方伟厉声打断他,脸色更加凝重。
方伟转向夏繁星,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劝阻。
“小夏护士,”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劝阻,“有些东西,沾上了就甩不脱了,组长刚才的意思你应该明白。这瓶墨水它就是瓶墨水,改变不了什么,拿着它反而烫手。”
方伟的话语充满暗示。
他极力想让夏繁星知难而退,不要深入这潭浑水。
陈向阳似乎也从方伟的话里听出了更深层的危险,眼中的微光黯淡下去,张了张嘴,却没再说话。
夏繁星听完只是静静地看着方伟,那双清冷的眸子能读懂他所有未尽的警告。
但她只是微微弯了一下唇角,那一抹浅笑中透着笃定执拗。
“谢谢方秘书。我只是习惯把事情弄清楚,我没想别的。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夏繁星握紧那瓶墨水转身径直离开。
方伟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又急又气,猛地一跺脚,赶紧转身冲回厉崇山的办公室。
“首长!不好了!”方伟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小夏护士她、她把那瓶墨水要走了!她还问陈向阳墨水是多久前给的,她说她想去试试能不能验出墨鱼汁掺进去的时间!这太危险了,副组长要是知道……”
“什么?!”厉崇山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因为动作太大牵扯到腰伤,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更加难看。
一股怒火混合着焦急直冲头顶,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胡闹!不识好歹!她到底想干什么?!方伟,快去!快去把她拦下来!把墨水拿回来,绝不能让她沾手!”
方伟应声就要往外冲。
“等等!”厉崇山却又突然叫住了他。
方伟停在门口,不解地回头。
只见厉崇山脸上的怒容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却又隐隐透着某种奇异欣赏的叹息。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目光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