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殿中弥漫的压抑气氛。崇祯皇帝手中捏着一份捐饷名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死死盯着名单上“王承恩,捐银十万两”那一行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若不是皇太子朱慈烺时常暗中从查抄贪官的赃款里,挪出一部分给崇祯的内帑“充银子”,恐怕这皇帝的私人金库早就能饿死老鼠了。崇祯自登基以来,一直厉行节俭,龙袍上补丁摞着补丁,后宫的胭脂水粉钱再三缩减,连皇后的生辰都只是简单摆了两桌素宴。久而久之,他便天真地以为,身边人都和自己一样清贫,整个大明上下都在为了江山社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可如今看到王承恩。这个平日里对自己唯唯诺诺、看似连一件新衣裳都舍不得穿的大太监,竟能一声不响捐出十万两白银,崇祯先是被巨大的震惊钉在原地,随即,滔天的怒火便像火山喷发般瞬间涌上心头,烧得他理智都快荡然无存。
“好你个王承恩!”崇祯猛地抬起头,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王承恩,气得声音都在发颤,连带着龙椅扶手都被他攥得“咯吱”作响,“朕待你不薄!你掌管司礼监,朕给你的待遇比其他太监高出三倍,你竟敢背着朕贪污!这十万两银子,你老实说,到底是从哪里刮来的?是不是克扣了宫里的用度,还是敲诈了外廷的官员?”
王承恩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不敢有丝毫迟疑,脑袋“咚咚”地往地上磕,额头很快就红肿起来,渗出血丝,嘴里急忙辩解道:“皇爷息怒!皇爷息怒啊!奴婢冤枉!奴婢比窦娥还冤枉!这银子真不是奴婢贪污来的,都是那些外廷官员主动送上门的,奴婢推了一次又一次,实在推不掉,不收都不行啊!”
“放……简直岂有此理!”崇祯本想怒骂“放屁”,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你当朕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吗?这天下哪有上门送银子,不收还不行的道理?难道他们还能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收不成?”
王承恩跪在地上,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地解释道:“皇爷有所不知,这大明的官场早就成了这副模样!奴婢今天要是拒收了某官员一百两银子,他不仅不会感激,反而会以为奴婢是嫌少,觉得事情办不成,明天就敢送五百两过来;要是奴婢再拒收,后天他可能就会变成两千两,甚至五千两……他们总觉得,银子送到位了,事情才能办成,送少了就是不诚心。奴婢要是一直拒收,反而会被他们当成‘不通情理’的眼中钉,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他们联合起来设计陷害,到时候奴婢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滚!”崇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一脚踹在王承恩的胸口。王承恩本就跪在地上,毫无防备,被踹得踉跄着跌坐在地,嘴角瞬间溢出一丝血迹。他不敢喊疼,连忙又爬起来,重新跪好,依旧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崇祯无力地坐回龙椅,双手撑着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只觉得头大如斗,心乱如麻。他登基十七年,日日夙兴夜寐,一心想整顿吏治,铲除贪腐,可如今看来,这官场的贪腐早已深入骨髓,连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身边人都深陷其中,这大明的天下,到底该如何治理?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毁在自己手里吗?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捐饷名单,目光再次快速扫过。当看到“曹化淳,捐饷十万两”“王德化,捐饷八万两”“王之心,捐饷七万两”的字样时,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瞬间爆发,比之前更盛。他猛地一拍龙案,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茶水洒了一地,怒喝道:“来人!把曹化淳、王德化、王之心他们都给朕叫过来!朕倒要问问,他们这些银子,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
殿外的侍卫不敢耽搁,连忙领命而去。不多时,曹化淳、王德化、王之心等几位宫中掌权的大太监便匆匆赶来,他们一路小跑,连衣袍都跑歪了,脸上满是焦急。
一进殿门,看到跪在地上、额头带血的王承恩,再瞧瞧崇祯铁青的脸色和殿内狼藉的景象,他们顿时心里一沉,咯噔一下,瞬间意识到定是捐饷的事情出了问题。几人不敢有丝毫犹豫,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贴到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整个乾清宫内,只剩下崇祯沉重的呼吸声。
太监们心中满是委屈和慌乱。他们本是一片忠心,想着如今大明危难,皇爷愁眉不展,便主动把多年积攒的积蓄拿出半数捐献,想为皇爷分忧,也想在皇太子面前表表忠心,可没想到,换来的竟是皇爷的雷霆之怒。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像那些敷衍了事的官员一样,只捐几千两意思意思,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境地,不仅可能挨罚,还得担心老来无依。他们这些太监无儿无女,晚年全靠积攒的银子养老,如今捐出大半,心里本就没底,现在又惹得皇爷发怒,更是慌得没了主意。
更让他们不安的是,皇太子之前在召集众人商议捐饷时,明明说过“只要积极捐饷,既往不咎”,难道那只是为了让他们捐钱的骗人把戏?若是皇太子反悔,他们这些人,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崇祯看着眼前这些“无根之人”。他们都是从小净身入宫,一辈子依附皇权生存,本应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可如今却个个都成了“贪官”,心中的怒火渐渐被无力感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们老实说,这些银子,到底是你们依仗权势,强行勒索来的,还是霸占了百姓或官员的财产?若是如实招来,朕或许还能从轻发落;若是敢有半句谎言,休怪朕无情!”
曹化淳偷偷抬眼瞥了一眼崇祯,见皇帝的脸色稍有缓和,没有之前那般暴怒,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缓缓说道:“回皇爷,奴婢们的银子,真的不是勒索来的,也不是霸占来的,都是外廷的官员们主动送来的,奴婢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不收不行啊!”
“哈哈哈……”崇祯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中没有丝毫喜悦,满是悲凉与愤怒,回荡在空旷的乾清宫内,让人不寒而栗,“又是‘不收不行’!你们一个个都把朕当傻子,这么好糊弄吗?朕看你们是把朕的宽容,当成了你们贪腐的借口!”
一旁的王德化忍不住抬起头,眼中满是委屈,低声说道:“皇爷,奴婢们说的都是实话,绝不敢欺骗皇爷!有时候,收下银子,大不了不给他们办事,让他们白送一场;可要是多次拒绝,那些官员就会觉得奴婢们挡了他们的路,断了他们的‘财路’,说不定就会联合起来,找机会除掉我们这些‘碍眼之人’啊!前几年,御马监的李公公就是因为拒收了某位总督的银子,后来被人诬陷私吞马料,最后落得个发配南京的下场,皇爷您忘了吗?”
“你们……”崇祯气得浑身发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他并非不知道大明官员存在贪腐现象,可他没想到,连深宫之中的太监们都被卷入其中,甚至到了“不收银子就会遭人陷害”的地步。这官场的黑暗,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其实,王承恩和曹化淳他们并没有说谎。尤其是当他们奉命外出监军,或是负责传递奏章、对接外廷事务时,那些武将和文官为了能在皇爷面前多说好话,或是为了虚报军功、克扣军饷,亦或是为了让奏章更快地递到皇帝手中,往往会主动送银子,有的甚至还会主动认太监做“干爹”,态度殷勤得让人无法拒绝。
这种现象,并非崇祯朝独有。纵观大明历朝历代,太监都有各自的敛财手段。明英宗时期的王振,明武宗时期的刘瑾,明熹宗时期的魏忠贤,哪一个不是富可敌国?到了清朝,慈禧太后执政时期,太监的权势更是达到顶峰,连封疆大吏见到李莲英、安德海等人,都要主动献上“孝敬”,生怕得罪了这些皇帝身边的红人。
虽然世人大多看不起宦官,觉得他们“身体残缺,心理扭曲”,可那些得势的宦官,不仅权力比许多大臣还大,财富更是远超常人。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宦官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能随时见到皇帝,能影响皇帝的决策,甚至能左右官员的升迁。尽管每个朝代都颁布了诸多防止宦官干政的政策,可总有几位太监能凭借皇帝的信任脱颖而出,成为权倾朝野的存在。
作为皇帝形影不离的人,宦官们自然多了许多灰色收入。毕竟,有时候想让皇帝耳边多吹吹“枕边风”,或是想办一些大臣难以办成的事,找宦官帮忙,往往比找大臣更奏效。大臣们要顾及颜面和朝堂规矩,而宦官们只需讨好皇帝,办事更“灵活”。
崇祯本想严惩这些太监,将他们全部下狱查抄,以儆效尤,可转念一想,他们此次捐出了巨额银子,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三十万两,占了总捐饷的三分之一,也算是为大明立了功。若是真的严惩,难免会让其他已经捐饷的官员和勋贵寒心,日后再想筹集银子,恐怕就难了。而且,这些太监跟随自己多年,熟悉宫中事务,若是全部换掉,宫中定会陷入混乱,到时候更是得不偿失。
他用手指着曹化淳等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疲惫:“你们这些贪官!真是气死朕了!都给朕跪在这里好好反省,想想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二喜!”
“奴婢在!”宫女二喜连忙从殿外走进来,躬身行礼。
“传朕旨意,宣太子觐见!”崇祯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显然是气得不轻。
二喜刚走出殿门,就看到朱慈烺正朝着乾清宫走来。他身着皇太子常服,步履沉稳,脸上带着从容的神色。二喜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小爷,皇爷正等着您呢!看皇爷的样子,似乎是在气头上,小爷您进去后,可得多劝劝皇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