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的中页,夹着一张用烟盒纸画的陶碗设计图。碗口是不规则的波浪形,碗底刻着细小的水波纹,旁边写着“给静静做个带星星的碗”。郭静的手指抚过纸面,发现烟盒纸的背面印着“丰收牌香烟”的字样——那是父亲生前最爱抽的牌子,他在郭静十岁那年死于一场窑炉事故,留下母亲和两个孩子,还有一屁股债。
“这碗……”郭静的声音有些发颤。母亲正在揉泥的手停了下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小时候总说碗里映不出星星,我就想……”她没说下去,起身去开电扇,老旧的风扇发出“嗡嗡”声,把陶土的气息吹得满屋子都是。
1992年的记录里,有一整页都在计算不同窑温下的燃料成本。母亲用红笔在“最佳节能温度”旁边画了个圈,又在圈外写:“静静说窑火像星星,可星星不顶饭吃。”郭静想起那年冬天,自己穿着打补丁的棉袄,蹲在窑炉前看母亲烧窑,火苗从炉缝里窜出来,在雪夜里亮得像碎金子。“妈,窑火是不是天上的星星掉下来?”她问。母亲正往炉栅里添柴,头也不抬地说:“是能换米的星星。”
笔记本的最后几页,记着郭静上大学后的开销。“陶艺系学费:6800元/年”下面画了三道横线,旁边是密密麻麻的计算:“粗陶碗月销200个,每个赚0.4元,需卖1700个才能凑够学费。”郭静想起大二那年,母亲瞒着她去矿上背陶土,摔断了肋骨,却骗她说只是扭了腰。“学都学了,砸锅卖铁也得供你。”母亲当时说,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渍。
“妈,你看这个。”郭静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剪报,是五年前郭静第一次办个展的报道。母亲用红笔在标题“新锐陶艺家郭静:让泥土记住灵魂”下面画了线,旁边写着:“这傻丫头,终于不用捏能装三碗饭的碗了。”郭静抬头看母亲,发现她正对着窗外出神,鬓角的白发在陶土粉尘中若隐若现。
梅雨季的雨又下起来了,敲打着工作室的铁皮屋顶。母亲开始收拾桌上的腌萝卜,瓷碗缺角处碰在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晚上吃面条,”她说,“你小时候最爱用这种豁口碗吃,说像小船。”郭静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便签,是她大学时写给母亲的:“妈,我不想捏能装三碗饭的碗了,我想让泥土记住我的温度。”母亲没回信,只是在下个月寄来的生活费里,多塞了一张纸条:“釉料钱算清楚,别赔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