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优位居帐内的牛油灯被北风灌得忽明忽暗,老将军的质问像把钝刀刮过牛皮帘。
他望着老将军结冰的胡须,突然想起十岁那年,这位跟着父王打了三十年仗的老将,曾把他举过头顶看猎熊——那时老将的胡须还泛着铁灰色,眼睛里有火。
"老将军。"他开口时声音发颤,抬手扯开腰间玉牌的丝绦。
玉牌砸在案上,"优位居"三个字被积雪磨得发亮,"三日前派去王都的密使,带回了这个。"
他从怀里摸出半块染血的绢帛,展开时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
绢帛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还凝着暗红:"王被缚,颈中刀,速降,救王。"
帐内突然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牛皮上的脆响。
"末将...末将想看原样。"左将军闵度突然踉跄两步,铠甲撞翻了酒坛。
他颤抖的手指刚要碰到绢帛,高优位居猛地将绢帛攥进掌心,指节泛白:"原样在密使肚子里。"他喉结滚动,"密使被截杀前吞了,这是他临终前用血在衣襟上描的。"
闵度突然跪了下去,额头砸在积雪里:"王上...王上啊!"
其他将领跟着跪了一片,刀鞘撞在地上叮当作响。
有人抽刀砍向帐柱,木屑飞溅;有人捂着脸呜咽,冰碴子落进铠甲缝里。
高优位居望着他们颤抖的脊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没说密使带回的还有张画像,父王被捆在木柱上,脖颈处的刀伤翻着红肉,像朵开败的牡丹。
"哭够了么?"粟阳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沸水。
这位高句丽最年轻的万夫长按剑站起,玄色披风扫落肩头积雪,"哭死王上就能活?"
闵度抹了把脸,红着眼吼:"那你说怎么办?
带弟兄们杀回王都,和那些汉狗拼了!"
"拼?"粟阳嗤笑一声,手指猛地戳向帐外北方,"王都现在有五千汉骑驻防,城墙下埋了十车火药。
你带三千残兵去拼?"他抽出佩刀,刀尖在地上划出条线,"往北,沃沮。
那里有咱们藏了三年的粮草,有长白山做屏障。
等开春积雪化了,咱们招回散在扶余的旧部——"刀身挑起块雪,"到时候,再杀回来复国!"
帐内突然静了。
闵度盯着地上的雪块,喉结动了动:"沃沮...那地方十年前闹过鼠疫,现在还有人么?"
"有。"粟阳刀尖一挑,挑起块冻硬的肉干,"我上个月派了三百死士过去,烧了疫村,埋了尸骨。
现在囤粮的地窖能装两万石,鹿砦修了七重。"他转向高优位居,单膝点地,"太子,末将愿带前锋营连夜开拔,三日后在沃沮南坡立营。"
高优位居望着粟阳眼里跳动的光,突然想起父王临终前的密信——不,那不是临终,是活着的,被刀架着脖子写的降书。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父王十五岁送他的成人礼。"好。"他声音发哑,"粟阳带前锋,闵度断后。
本太子...本太子亲自押粮草。"
老将们面面相觑,有人攥紧了刀柄,有人低头盯着积雪。
但当粟阳扯着嗓子喊"收拾行装,火把点起来"时,竟有半数人开始踢开篝火,往马背上捆皮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