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沈知微从深海归来。
当他踏上岸边时,整个人瘦脱了形,双目凹陷,皮肤布满细密裂痕,像是承受过难以想象的压力。但他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琉璃瓶??里面已不再是十六人的记忆精华,而是融合了心灯之力的新源。
林疏月迎上去,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他走了?”沈知微问,声音沙哑。
她点头。
“我知道。”他苦笑,“我能感觉到……那一部分原本属于他的记忆,现在成了天地的一部分。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替他呼吸。”
两人相视无言,良久,沈知微才道:“接下来呢?玄冥虽败,但他的种子还在。那些被篡改的记忆不会立刻消失,伪忆信徒仍藏于暗处,等待下一个契机。”
“那就重建体系。”林疏月平静地说,“不再依赖碑林、不再仰仗个别强者。我们要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分辨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蛊惑。”
于是,复忆书院开启前所未有的变革。
他们废除了“守忆者名录”的封闭传承,改为公开讲学,设立“忆辨科”,教授如何识别记忆污染、抵御逆忆侵袭。各地兴建“醒忆亭”,供百姓自愿前来梳理过往,澄清迷雾。更有“共感巡使”行走江湖,专治集体性记忆错乱。
一年后,江南某小镇。
春雨绵绵,石板路泛着微光。一间茶馆内,几个孩童围坐听故事。
说书人摇着扇子,道:“话说当年,有位大英雄,名叫唐砚。他本可成仙,却甘愿坠入忘川,只为带回照亮人间的灯火。有人说他死了,可每当下雪的时候,总有人看见一个白衣身影站在山顶,静静望着人间。”
一个小女孩举起手:“爷爷,他是真的吗?”
老人笑而不答,只指了指窗外。
屋檐下挂着一盏小小的纸灯笼,火苗跳动,映出墙上影子??那轮廓,分明是个执笔书写的男子。
而在北方荒原,一座废弃的逆忆殿遗址中,一块残破的黑石突然震动了一下。石缝间渗出一缕极淡的红雾,悄然钻入地下,流向未知深处。
同一时刻,齐天峰顶。
沈知微正在整理新编的《正忆录》,忽觉一阵寒意掠过脊背。他抬头望天,只见原本晴朗的夜空,竟在西北方向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紫云,形状如眼,缓缓转动。
林疏月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轻声道:“它醒了。”
“谁?”他问。
“不是谁。”她望着那片紫云,眼神凝重,“是‘忆魇’。传说中,当记忆积累到极致,怨、悔、恨交织不散,便会孕育出独立意识??那是记忆的畸变体,既非生灵,也非亡魂,而是纯粹的执念聚合。”
沈知微合上书卷:“唐砚留下的力量,能镇压它吗?”
“暂时可以。”林疏月说,“但若世人继续沉溺于仇恨、拒绝宽恕,若越来越多的人宁愿活在虚假却美好的回忆里,不愿面对残酷真相……那么忆魇就会越来越强。终有一日,它会吞噬所有真实,只留下无尽轮回的痛苦回响。”
风穿林而过,碑林簌簌作响。
沈知微站起身,走向悬崖边缘。远处群山连绵,晨曦初露,万物苏醒。
“那就教会他们勇敢。”他说,“不是忘记痛苦,而是带着伤痕继续前行。这才是记忆真正的意义。”
林疏月走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
两人并肩而立,看朝阳喷薄而出,将第一缕金光洒在“齐天”二字之上。
碑林深处,一块新生的石碑悄然浮现,上面刻着两行小字:
>**唐砚,字无名。
>不求铭记,唯愿光明。**
而在无人知晓的地底最深处,一条由破碎记忆编织而成的隧道正悄然延伸。隧道尽头,一双眼睛缓缓睁开,瞳孔中倒映着千万张哭泣的脸。
一个低语响起,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遍布八荒:
“记住我……记住我……”
随即,万籁俱寂。
春天仍在继续。花开了,鸟鸣了,孩子们奔跑在田野间,笑声清脆。
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雪落之时,会有多少名字,重新爬上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