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一顿,如同刀刻。
“林景昭,生于天启十七年,卒于大胤元年。他一生清廉,至死不肯低头。他是我父亲,也是个英雄。”
话音落下,天空骤然亮起一道霞光。
仿佛天地也为之动容。
阿砚抱着婴儿陈延,行走在南疆的山路上。他已经走过了太多地方,听过太多故事,承载了太多记忆。可他知道,这一切还远远不够。
有些人仍在黑暗中挣扎,有些真相仍被深埋地下,有些名字依旧无人知晓。
他来到一处悬崖边,将孩子轻轻放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随后盘膝坐下,双手结印,眉心那道早已隐去的光痕再次浮现,如月轮初升。
他开始诵念。
不是咒语,也不是经文,而是名字。
一个接一个,一段接一段。
“柳红缨,大胤镇北军副统领,死于冤案。”
“陈默之,著《民瘼录》,焚书令首诛者。”
“李征,戍边三十年,葬于风雪。”
“林景昭,前朝御史,直言进谏而死。”
“柳芸,护孤逃亡三百里,卒于驿站。”
……
每念一个名字,便有一道微光自虚空中浮现,环绕在婴儿周身。那些曾消散的魂影再度显现,默默守护在一旁。
这是传承。
不是血脉的延续,而是记忆的交接。
阿砚知道,这个孩子将成为新一代的承忆者??不是因为他天赋异禀,而是因为他诞生于无数人不愿遗忘的意志之中。
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天边泛起鱼肚白。
婴儿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阿砚疲惫却温柔的笑容。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阿砚轻声道,“这里有很多人等着被记住。”
他抱起孩子,转身踏上归途。
可这一次,他不再孤单。
身后,无数道光影悄然跟随??那是觉醒者的残魂,是忏悔者的执念,是讲述者的声音,是倾听者的目光。
他们汇成一条看不见的河流,流淌在这片复苏的土地上。
数月后,南方新建了一所学堂,名为“齐心书院”。入学第一课,不是识字,也不是背书,而是让学生闭上眼睛,回忆家族中最想让人记住的一个人。
有个小男孩举手说:“我家祖奶奶说过,她年轻时救过一个受伤的女子,那人后来成了起义军首领,可没人知道是我家帮过她。祖奶奶说,做好事不用留名,但希望有人记得那份心意。”
先生点头:“那你希望世人怎么记住她?”
男孩想了想:“就说,从前有个女人,你不认识她,但她帮过你。”
全班齐声复述。
声音清脆,如铃。
与此同时,齐天峰下的忆园迎来了一场特殊的共忆会。一位年逾百岁的老僧登台,自称曾是净忆堂最后一名守渊人。他说,当年并非所有心灯都被熄灭,有一盏,被他偷偷带出,在极北冰原埋藏百年。
“如今,时机到了。”老僧从怀中取出一盏小小的青铜灯,灯芯早已干涸,却仍有微弱的光晕流转。
阿砚站在台下,望着那盏灯,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走上前,将手掌覆于灯上。
刹那间,光芒暴涨!
整座忆园被照得通明,连远在数十里外的村庄都能看见那束光柱直冲云霄。双面碑再次震动,新增一行字:
>“心灯非灭,乃散于众生。”
>**“凡持忆者,皆为灯芯。”**
从此以后,再无人见过阿砚。
有人说,他在北方建了一座新的净忆堂,专收流浪孤儿,教他们读书写字,讲述过去。
有人说,他化作了四季之风,春抚花枝,夏送凉意,秋扫落叶,冬护炉火,只为让更多人能在寒冷中听见温暖的声音。
还有人说,每当有人真心说出“我记得”,就会有一缕光落入心间??那就是阿砚的回应。
十年过去,百年过去,千年过去。
齐天录?续早已写满三千卷,被供奉在忆园最深处。每一卷都由不同的人书写,内容各异,却有着相同的结尾:
>“此故事,交予后来者。”
>“愿你读后,亦愿讲述。”
>“因为我相信,你会记得。”
而那个名叫陈延的孩子,长大后成为第一位“忆使”,游历九州,专为无名者立传。他随身携带一枚铜铃,据说是阿砚留给他的唯一信物。
某年春分,他在北方边关举行共忆仪式,讲述李征的故事。讲到动情处,风起铃响,花瓣纷飞。
一位白发老兵忽然老泪纵横:“我认得这铃声!五十年前,有个年轻人走过我们营地,给每个阵亡将士的名字刻了木牌……他走时,腰间就有这样一串铃!”
陈延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铃,轻轻摇了一下。
铃声清越,穿越山河。
仿佛在回答:我一直都在。
只要还有人愿意记住,
只要还有人敢于诉说,
只要还有人在某个夜晚抬头望星,轻声呢喃:“你忘了的,我记得。”
那么,
光就不会熄灭。
齐天之下,
无一人真正孤独。
因为记忆相连,
因为灵魂相认,
因为我们共同守护着同一个答案:
**“吾亦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