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在河边下定决心后,阿贝仿佛一夜之间又长大了许多。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家中的苦难,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上——为去沪上做准备。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0128章水乡风波(第2/2页)
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忙碌。
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将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为父亲煎好药,准备好早饭。然后,她便坐在窗前那架旧绣架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以往刺绣,是为了兴趣,或者帮补些家用。而现在,每一针每一线,都承载着沉甸甸的希望。她挑选了最时兴的花样,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将水乡的烟雨朦胧、莲叶荷花的灵动鲜活,都凝聚在方寸绣布之上。手指被针扎破了,她就含在嘴里吮一下,继续绣;眼睛熬红了,她就用冷水敷一敷,不肯停歇。
“阿贝,歇会儿吧,别把眼睛熬坏了。”莫沈氏看着女儿如此拼命,心疼不已。
“娘,我不累。”阿贝抬起头,扯出一个笑容,“多绣一点,就能多换点钱。等爹好了,咱们买肉吃。”她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怕母亲担心,也怕计划还未实施就遭到阻拦。
除了刺绣,她还开始有意识地打听关于沪上的消息。镇上唯一识字最多、年轻时曾去过几次沪上的老账房先生,成了她经常“偶遇”的对象。
她帮老先生家挑水、打扫院子,然后“不经意”地问起:“先生,沪上是不是房子都像山一样高?”“那里的人是不是都穿绫罗绸缎?”“在沪上,像我这样会绣花的,能找到活儿干吗?”
老先生见她勤快又好学,倒也乐意跟她讲讲。从他口中,阿贝知道了沪上有十里洋场,有黄浦江,有各种各样的人和机会,但也知道了那里人心复杂,生活不易,一个女孩子孤身前去,更是难上加难。
阿贝默默记在心里。难?再难,能有眼睁睁看着父亲躺在床上无钱医治难吗?能有看着母亲日夜操劳、以泪洗面难吗?她不怕难,只怕没有机会。
她偷偷地准备着行囊。几件打满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换洗衣裳,一小包莫沈氏腌制的、能存放久一点的咸菜干粮,还有她这些日子偷偷攒下的、为数不多的铜板,以及那幅她最满意的、准备作为“敲门砖”的《莲塘清趣》绣品。当然,最重要的,是贴身藏好的那半块玉佩。
她的动作再小心,也瞒不过日夜相处的母亲。莫沈氏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脸庞和那双藏着心事的大眼睛,心中早已猜到了七八分。她夜里偷偷垂泪,既心疼女儿的懂事和担当,又担忧她前路的艰险。她几次想开口询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这个家,如今确实看不到别的出路了。或许,让女儿去搏一搏,是唯一的希望?可她才那么小……
离家的前夜,月光依旧清冷地洒在院子里。
阿贝伺候莫老憨喝完最后一顿药。经过一段时间的将养,莫老憨的伤势稍有好转,已经能勉强靠着床头坐一会儿了,但离康复还遥遥无期。
阿贝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父亲床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沉默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父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爹,娘,我……我想去沪上。”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莫沈氏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莫老憨浑浊的眼睛看着女儿,没有立刻斥责,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虚弱:“阿贝……你还小,沪上……那不是你去的地方。”
“我不小了!”阿贝倔强地挺直了背脊,“我会绣花,有力气,不怕吃苦!黄老虎把爹打成这样,断了咱们的生路,家里没钱给爹买好药,再这样下去……我不想看着爹娘受苦!我去沪上,一定能找到活儿干,赚了钱就寄回来,给爹治伤!”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心包裹起来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她所有的积蓄和那幅绣品:“你看,娘,这是我攒的钱,还有我绣的,镇上的绣庄掌柜都说好,能卖上价钱!到了沪上,我靠这个,一定能活下去!”
莫沈氏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女儿,痛哭失声:“我的傻闺女啊……沪上那么大,你一个人,举目无亲,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啊……娘怎么放心得下……”
阿贝也红了眼眶,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轻轻拍着母亲的背:“娘,你别怕。我机灵着呢!我跟着爹学了拳脚,等闲人欺负不了我。我打听过了,沪上有很大的绣庄,正需要好绣娘。我去了,就找活儿干,不乱跑。等赚够了钱,我就回来,咱们家就好了!”
莫老憨看着妻女,这个在水上风里来雨里去半辈子、挨打时都没掉过泪的汉子,此刻眼角也湿润了。他知道,女儿性子烈,主意正,一旦决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她说的何尝不是事实?这个家,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这身子,不知何时才能好,难道真要拖累妻女一起饿死吗?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颤抖地摸了摸阿贝的头,声音哽咽:“阿贝……爹……爹没用……让你受苦了……”
“爹,你别这么说!”阿贝抓住父亲的手,“你和娘把我养大,就是我最亲的人!现在该我孝敬你们了!”
莫老憨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对莫沈氏道:“孩子娘……给……给阿贝准备点干粮……把家里那点腊肉……都给她带上……”
这便是同意了。
莫沈氏泣不成声,只能点头。
这一夜,莫家灯火未熄。莫沈氏一边流泪,一边为女儿重新整理行囊,将家里最好的一块腊肉、仅有的几个鸡蛋煮熟塞进去,又偷偷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对小小的银耳钉塞进包袱最底层。莫老憨则靠在床头,一遍遍地叮嘱女儿:“到了外面,眼睛要亮,少说话,多做事……别轻易相信人……遇到麻烦,就去找警察……实在不行,就回来,爹娘……永远在家等你……”
阿贝跪在床前,听着父母的叮咛,将这些话一字一句地刻在心里。她知道自己此行,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更是这个家庭的希望。
第二天,天色未明,河面上还笼罩着薄雾。
阿贝背上那个小小的、却感觉无比沉重的包袱,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父亲,和眼眶红肿、强忍泪水的母亲。
“爹,娘,我走了。你们保重身体,等我回来。”她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踏上了通往镇外码头的小路。
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看到母亲倚门眺望的身影,自己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莫沈氏站在门口,望着女儿瘦小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失声痛哭。莫老憨在屋里,听着妻子的哭声,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水乡的清晨,依旧宁静。但一条承载着希望与离别的小船,即将从这里启航,驶向那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大都市——沪上。
阿贝的沪上行,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0128章:离意已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