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腰捡起。
是那枚被踩得扭曲变形的黄铜发条鼓。它被人用粗糙的手法(可能是钳子)强行掰回了一些形状,但凹陷和扭曲依旧狰狞,像一张痛苦嘶吼的脸。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布满伤痕的铜质表面上,被人用尖锐的利器(很可能是改锥),深深地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却充满狂暴力量的词:
废物!
冰冷的金属触感混合着刻痕的粗粝,瞬间刺痛了张煜的掌心。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机油、泥土、汗水和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狂暴怒火的气息,从那扭曲的金属物件上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属于黄莺的印记。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黄莺的床铺方向。
黑暗中,黄莺面朝墙壁侧躺着,被子蒙着头,只有几缕湿漉漉的黑发露在外面,贴在枕巾上,一动不动。
但那紧裹着身体的被子轮廓,却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无声地诉说着被子下压抑的、如同即将爆裂的锅炉般的狂怒。
张煜捏着这枚冰冷、扭曲、刻着侮辱字眼的金属“证物”,指尖能感受到那狂暴刻痕的深度和残留的震怒。
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温阳的床铺。
黑暗中,温阳似乎睡得很沉。
枕边,那枚镶嵌着张柠齿轮耳坠的黄铜烛台底座,在窗外透进的微光里,反射着一点沉默而冷硬的光泽。
……
1996年10月7日的晨光,像一块刚淬火完毕、尚带金红余温的钢板,沉甸甸地铺满了新更名的铁北二路。
路牌上“斯大林街”的旧漆尚未剥落干净,新鲜的“铁北二路”红字在晨雾里洇着油亮的光。
空气里残留着锅炉房粗粝的煤烟味,与松花江飘来的湿润水汽、街角炸油条新起的焦香混沌交融。
张煜踩着人行道上沾满露水的梧桐落叶,推开309宿舍沉重的木门,吱呀声瞬间被室内灼热的喧嚣吞没。
宿舍像个超负荷的旧锅炉。
王亮赤膊套着海魂衫背心,油亮的胳膊挥舞着改锥,对着拆得肠穿肚烂的磁带机扬声器鬼哭狼嚎:“……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嘶哑的歌声被电流杂音撕扯得支离破碎,脚边散落着弹簧、磁头和印着泳装女郎的磁带壳。